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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叫

  文/李津

  给小永准备的早餐是一袋牛奶两个鸡蛋,另有10块钱。

  10块钱是全天的伙食费,老妈是列车员,上24小时歇24小时,一来一往整是
一天一夜。奶是蒙牛袋装的,开口就能喝,鸡蛋用茶叶煮过了,热腾腾的,小永
探出脑袋瞅瞅,天也是热腾腾的。

  小永从书架上取下相册,把钱掖在自己照片的背后,又把相册放回原处,抓
起奶袋用牙撕拽开,用力一挤,奶就进了小肚子里,上下掂着鸡蛋走出门,像抛
扔着一个乒乓球。

  妈妈一走,小永有了解放的感觉,可以骑着自行车到处游逛了,妈妈在家的
时候老吓唬他,说他还不满13岁,不可以骑车,如果让周富贵看见了,非给拷在
派出所的苹果树上不可。妈妈这一套老生常谈让小永很烦,可他就是怕周富贵,
小时候一哭闹,妈妈就说,再哭,警察就来抓你了,还哭,周富贵来了。周富贵
一张黑脸,说瞪眼就瞪眼,张万松用路基上的青石子砸了火车一下,周富贵就把
他的双手围在苹果树上,拷住两根大拇指,整整一夜,要不是张万松的爸爸塞去
两条烟,说不定真的就让周富贵给送到山下路局去了。

  小永锁好院门,蹦上自行车,绕开了派出所的方向。工区的房子都很小,胡
同似山羊肠子,弯弯拐拐连成一片,迷宫一样,陌生人进来看了,全都是枕木做
的院门,清一色的小平房,分不清谁是谁家,可小永熟悉,闭着眼睛也知道那是
大路家,那是小林家,连鸡狗猫是谁家的也知道。

  爱红姨家的红脸大公鸡正在欺负她家的小母鸡,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偏偏跳
在芦花小母鸡的身上,伸长脖子咬着人家小母鸡的后脑勺,两只爪子使劲往下压,
那小母鸡肯定是吓蒙了,窝在地上不吭声,肥硕的屁股反倒撅得老高老高。

  小永气不忿地朝公鸡撞过去,说我先压死你。吓得公鸡扇着翅膀从母鸡身上
扑棱棱逃开,咯咯咯地叫。小永不解气,撵着公鸡追。爱红姨从半截高的小院子
探出脖子,见是小永,骂道,又是你这个小兔崽子,今天早上你才吃了我的鸡蛋,
这是成心要压死我的鸡呀。

  小永车把一拐就没了影,小胡同不过三五米长,圆圆胖胖的爱红阿姨休想抓
到他,小永兴奋地在胡同里表演着车技,时不时地撒开双把蹬几下,再来个急刹
车掂起前轮,惊得小胡同里是鸡飞狗跳。

  小永穿过铁路翻上山丘,后面有个池塘,一群男孩子在里面练狗刨,脑袋朝
下光屁股朝上。池塘边的白杨树下,几个小家伙站成一排,褪下裤头朝对面的白
杨树射击,嘴里喊着:开炮!可他们的射程够不到,其中一个小男孩边走边“射
击”,旁边的人大喊,退回来,不算。

  小永哈哈笑,说看我的,他的“子弹”又准又远,击中了对面的白杨树,
水珠顺着树干往下滴答到地面,小溪一样没入了松软的田地。

  几个小家伙刮刮脸,说你多大了,兜起裤子跑了。小永跳进水池里,时
而仰泳时而蛙泳时而踩水,他把两只手同时举出水面,得意的很。

  白天就这样在池塘里泡过去了,天擦黑了,水池里没人给小永喝彩了,小永
懒洋洋地爬上岸,他肚子饥了,回到家里寻吃食,只有昨天剩下的锅盔,有点馊
了,味道不大好闻,小永就着自来水把饼子咽了,没多久就抱住了小肚子,脸蛋
憋得通红,弯腰往外跑。

  胡同口有一个露天茅厕,不分男女,谁先进去算是谁的,有人来了就咳嗽一
声,外边人就等着。

  小永刚蹲下,外边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小永赶忙咳嗽,意思有人了。
人还是进来了,是张万松的老爸,根本不理睬小永的咳嗽,嘴里叼着抽了半截的
烟卷站着墙头边呲尿,那“子弹”比小永强劲多了。

  小永垂头丧气低了头,在小学生眼里,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现在看
来,在大人眼里,他什么都不是,连咳嗽都不管用。

  又有人来了,小永懒得再咳嗽,自顾把头埋在裤裆里吭哧着使劲。那人
进来的脚步声很轻,在小永的旁边蹲了下来,小永往里让了让,一股香味突然涌
进了鼻孔,一抬头,妈呀,是个女的。

  那个陌生的阿姨显然也受了惊吓,先是一楞,见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捂
住的嘴就放开了,留下一根指头竖在唇边,意思是莫出声。

  小永的脸憋得更红了,赶紧把头埋进裤裆,那生硬的锅盔饼子在肚子里
说什么也不出来。

  小永是不和女生说话的,更不要说和女的光着屁股在茅房里了,他感觉
到自己受了羞辱,想哭。年轻的阿姨显然也不自在,蹲着办了站着的事,匆匆出
去走了。

  晚上,小永躺在炕上,小鸡鸡莫名其妙地发了硬,小永以为要撒尿了,
可是尿不出来,小永哭了,哭了好一阵,方才尿了睡去。

  此后这种现象隔三差五出现,那个好看的阿姨也老出现在小永的梦里,
小永对自己说坏了,那女的准是妖怪,白骨精狐狸仙什么的,吓得小永再也不敢
去胡同口的茅厕了,他宁愿跑到站台上的公厕里去解手。

  站台上公厕很干净,白瓷砖贴了半人高,绝对分男女,但也不是拉开距
离分成两处,而是中间打了一堵墙,声音还是能够钻进小永的耳朵,小永一想到
对面有个女的与自己同骑一根茅梁,那个说不出口的烦恼立马就来了。

  小永气急败坏地跑到山顶上躺下来,嘴里咬了根狗尾巴草,苦苦地思索
着解脱的办法,小永认为,都是因为女的与自己共用了一个茅厕惹得祸,是女人
的邪气传给了他,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进一次女厕所,把邪气退还给女的。

  小永为自己的主意暗自得意,他飞快地骑车冲下山,越过池塘、跨过铁路,
把自行车靠在站台上的月牌旁,径直走进了女厕所。

  女厕里有个穿铁路制服的女人,狮子一样的头发遮着脸,小永还没蹲下,
女的就提着裤子跑了出去,大声惊叫到:抓流氓啊快来人啊。

  周富贵来了,他敞开衣裳,露出别在腰上的手枪,拍两下亮明了身份,
拧着小永的耳朵去了派出所。

  小永的双手举起来,像是投降了。他的双手被圈拷在枝头上,脚够不着
地,塞了块砖头,用脚尖支着,周富贵用橡胶警棍开始抽打小永的屁股,说你这
个小流氓,还反了你了。

  爱红姨来了,被铁大门拦着在外边进不来,说周所长小永爸妈都上车了,
你不要打他。周富贵一边抽着小永的屁股一边说,现在不修理,将来就该枪毙了;
回头对小永说,知道不,钻女厕所是犯法的,可以关你进大牢。

  爱红姨说,孩子还小,就原谅他这一回吧。周富贵说,我这里只讲立功
赎罪,没有原谅这一说。

  爱红姨说,好歹先把小永放下来啊。

  周富贵累了,左手夹了烟,右手端着磁茶壶嘴对嘴地喝,说看在都是铁路人
的面子上,先放了你,但这不算完,你要给派出所办事,发现谁违法犯罪了,马
上来我这里报告。

  小永说那就不告诉我爸爸啦?周富贵说嗯哪,小永说也不告诉老师,周
富贵又嗯哪,说这样可以立功赎罪。

  从苹果树上放下来,爱红姨就把小永拉到自己家里,你这个小坏蛋就是
早熟,看见公鸡压蛋也要管,这还就钻女厕所了,又说还是个孩子呀,这婆娘怎
么就喊了周富贵。

  小永说谁?

  爱红姨说,还能有谁,狮子头呗,仗着她年轻漂亮,与周富贵有了一腿,自
以为是个男人就会勾搭她,啊呀呸!

  小永说,我去揍她。

  爱红姨说,你就不怕周富贵,算了,等你长到了十八岁,让你爸先给你娶个
女人回来救救急,臭小子。

  小永在派出所里没哭,吊在苹果树上挨打也没哭,只要不交到山下的路
局或者学校去,小永就不哭,现在他恨死女的了,还要娶个女的回家,更不干,
捂着耳朵喊,我不要女的!不要女的!

  妈妈回来了,爱红姨叫去咬了会儿耳朵,回来就打开爸爸的皮箱,拿出
几张钱,想了想,又取了几张,一同塞进一个信封里,默不声响地去找周富贵。

  小永拦住,说不要给他钱,我又没有干啥。妈妈说进了不该进的地儿,就是
干了啥。小永放下双臂,说我已经答应为他办事了。妈妈没说话,回来后又称了
5斤鸡蛋去看那个女的,最后给爸爸打了长途。

  小永跑去厕所,他要抓个人来立功赎罪,可这号人真不容易抓到,所以
小永有事没事就往厕所跑。

  车站不大,一天也就四对列车,大部分的时间里,公厕是没人的,早上八点
左右人更少,小永怀有心事,早早就来到了厕所,小永刚进去,就见进来个女的,
小永揉揉眼,正是告发他的狮子头。尽管车站上的人都穿着一样的制服,小永认
识她,是卖站台票的,只是不知道叫什么。狮子头只楞了一下,没事一样拧开水
管冲拖把。

  小永大吼道,可算立功赎罪了。

  狮子头瞪了眼,说什么那,小流氓。

  小永说,你进了我们的厕所!你是流氓。小永拖了女的就走,女的说,放手,
我是来冲水的,又没有干啥。

  小永说,那天我也没干成啥。

  狮子头劲大,一把甩开小永,嘴里骂道,神经病!拿着滴滴答答的拖把出去
了。

  小永不肯放过立功的机会,撵着狮子头喊,抓流氓啊来人啊。

  周富贵听到喊声,掂着手枪跑过来,说哪里有流氓。小永指着狮子头说,就
是她,她犯法了,我亲眼看见她钻进了咱们的厕所。

  周富贵说你放屁。小永说,我没放屁,她真的进了男人的厕所,把她抓起来,
拷在苹果树上,要不就把她送到山下的路局去。

  有旅客进站了,列车还没到,三五成群地走过来,围了个里外三层,都在不
解地看着这个大声喊叫的少年。



  2007-7月写于张家坡丰泽园,全文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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