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喊叫 文/李津 给小永准备的早餐是一袋牛奶两个鸡蛋,另有10块钱。 10块钱是全天的伙食费,老妈是列车员,上24小时歇24小时,一来一往整是 一天一夜。奶是蒙牛袋装的,开口就能喝,鸡蛋用茶叶煮过了,热腾腾的,小永 探出脑袋瞅瞅,天也是热腾腾的。 小永从书架上取下相册,把钱掖在自己照片的背后,又把相册放回原处,抓 起奶袋用牙撕拽开,用力一挤,奶就进了小肚子里,上下掂着鸡蛋走出门,像抛 扔着一个乒乓球。 妈妈一走,小永有了解放的感觉,可以骑着自行车到处游逛了,妈妈在家的 时候老吓唬他,说他还不满13岁,不可以骑车,如果让周富贵看见了,非给拷在 派出所的苹果树上不可。妈妈这一套老生常谈让小永很烦,可他就是怕周富贵, 小时候一哭闹,妈妈就说,再哭,警察就来抓你了,还哭,周富贵来了。周富贵 一张黑脸,说瞪眼就瞪眼,张万松用路基上的青石子砸了火车一下,周富贵就把 他的双手围在苹果树上,拷住两根大拇指,整整一夜,要不是张万松的爸爸塞去 两条烟,说不定真的就让周富贵给送到山下路局去了。 小永锁好院门,蹦上自行车,绕开了派出所的方向。工区的房子都很小,胡 同似山羊肠子,弯弯拐拐连成一片,迷宫一样,陌生人进来看了,全都是枕木做 的院门,清一色的小平房,分不清谁是谁家,可小永熟悉,闭着眼睛也知道那是 大路家,那是小林家,连鸡狗猫是谁家的也知道。 爱红姨家的红脸大公鸡正在欺负她家的小母鸡,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偏偏跳 在芦花小母鸡的身上,伸长脖子咬着人家小母鸡的后脑勺,两只爪子使劲往下压, 那小母鸡肯定是吓蒙了,窝在地上不吭声,肥硕的屁股反倒撅得老高老高。 小永气不忿地朝公鸡撞过去,说我先压死你。吓得公鸡扇着翅膀从母鸡身上 扑棱棱逃开,咯咯咯地叫。小永不解气,撵着公鸡追。爱红姨从半截高的小院子 探出脖子,见是小永,骂道,又是你这个小兔崽子,今天早上你才吃了我的鸡蛋, 这是成心要压死我的鸡呀。 小永车把一拐就没了影,小胡同不过三五米长,圆圆胖胖的爱红阿姨休想抓 到他,小永兴奋地在胡同里表演着车技,时不时地撒开双把蹬几下,再来个急刹 车掂起前轮,惊得小胡同里是鸡飞狗跳。 小永穿过铁路翻上山丘,后面有个池塘,一群男孩子在里面练狗刨,脑袋朝 下光屁股朝上。池塘边的白杨树下,几个小家伙站成一排,褪下裤头朝对面的白 杨树射击,嘴里喊着:开炮!可他们的射程够不到,其中一个小男孩边走边“射 击”,旁边的人大喊,退回来,不算。 小永哈哈笑,说看我的,他的“子弹”又准又远,击中了对面的白杨树, 水珠顺着树干往下滴答到地面,小溪一样没入了松软的田地。 几个小家伙刮刮脸,说你多大了,兜起裤子跑了。小永跳进水池里,时 而仰泳时而蛙泳时而踩水,他把两只手同时举出水面,得意的很。 白天就这样在池塘里泡过去了,天擦黑了,水池里没人给小永喝彩了,小永 懒洋洋地爬上岸,他肚子饥了,回到家里寻吃食,只有昨天剩下的锅盔,有点馊 了,味道不大好闻,小永就着自来水把饼子咽了,没多久就抱住了小肚子,脸蛋 憋得通红,弯腰往外跑。 胡同口有一个露天茅厕,不分男女,谁先进去算是谁的,有人来了就咳嗽一 声,外边人就等着。 小永刚蹲下,外边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小永赶忙咳嗽,意思有人了。 人还是进来了,是张万松的老爸,根本不理睬小永的咳嗽,嘴里叼着抽了半截的 烟卷站着墙头边呲尿,那“子弹”比小永强劲多了。 小永垂头丧气低了头,在小学生眼里,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现在看 来,在大人眼里,他什么都不是,连咳嗽都不管用。 又有人来了,小永懒得再咳嗽,自顾把头埋在裤裆里吭哧着使劲。那人 进来的脚步声很轻,在小永的旁边蹲了下来,小永往里让了让,一股香味突然涌 进了鼻孔,一抬头,妈呀,是个女的。 那个陌生的阿姨显然也受了惊吓,先是一楞,见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捂 住的嘴就放开了,留下一根指头竖在唇边,意思是莫出声。 小永的脸憋得更红了,赶紧把头埋进裤裆,那生硬的锅盔饼子在肚子里 说什么也不出来。 小永是不和女生说话的,更不要说和女的光着屁股在茅房里了,他感觉 到自己受了羞辱,想哭。年轻的阿姨显然也不自在,蹲着办了站着的事,匆匆出 去走了。 晚上,小永躺在炕上,小鸡鸡莫名其妙地发了硬,小永以为要撒尿了, 可是尿不出来,小永哭了,哭了好一阵,方才尿了睡去。 此后这种现象隔三差五出现,那个好看的阿姨也老出现在小永的梦里, 小永对自己说坏了,那女的准是妖怪,白骨精狐狸仙什么的,吓得小永再也不敢 去胡同口的茅厕了,他宁愿跑到站台上的公厕里去解手。 站台上公厕很干净,白瓷砖贴了半人高,绝对分男女,但也不是拉开距 离分成两处,而是中间打了一堵墙,声音还是能够钻进小永的耳朵,小永一想到 对面有个女的与自己同骑一根茅梁,那个说不出口的烦恼立马就来了。 小永气急败坏地跑到山顶上躺下来,嘴里咬了根狗尾巴草,苦苦地思索 着解脱的办法,小永认为,都是因为女的与自己共用了一个茅厕惹得祸,是女人 的邪气传给了他,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进一次女厕所,把邪气退还给女的。 小永为自己的主意暗自得意,他飞快地骑车冲下山,越过池塘、跨过铁路, 把自行车靠在站台上的月牌旁,径直走进了女厕所。 女厕里有个穿铁路制服的女人,狮子一样的头发遮着脸,小永还没蹲下, 女的就提着裤子跑了出去,大声惊叫到:抓流氓啊快来人啊。 周富贵来了,他敞开衣裳,露出别在腰上的手枪,拍两下亮明了身份, 拧着小永的耳朵去了派出所。 小永的双手举起来,像是投降了。他的双手被圈拷在枝头上,脚够不着 地,塞了块砖头,用脚尖支着,周富贵用橡胶警棍开始抽打小永的屁股,说你这 个小流氓,还反了你了。 爱红姨来了,被铁大门拦着在外边进不来,说周所长小永爸妈都上车了, 你不要打他。周富贵一边抽着小永的屁股一边说,现在不修理,将来就该枪毙了; 回头对小永说,知道不,钻女厕所是犯法的,可以关你进大牢。 爱红姨说,孩子还小,就原谅他这一回吧。周富贵说,我这里只讲立功 赎罪,没有原谅这一说。 爱红姨说,好歹先把小永放下来啊。 周富贵累了,左手夹了烟,右手端着磁茶壶嘴对嘴地喝,说看在都是铁路人 的面子上,先放了你,但这不算完,你要给派出所办事,发现谁违法犯罪了,马 上来我这里报告。 小永说那就不告诉我爸爸啦?周富贵说嗯哪,小永说也不告诉老师,周 富贵又嗯哪,说这样可以立功赎罪。 从苹果树上放下来,爱红姨就把小永拉到自己家里,你这个小坏蛋就是 早熟,看见公鸡压蛋也要管,这还就钻女厕所了,又说还是个孩子呀,这婆娘怎 么就喊了周富贵。 小永说谁? 爱红姨说,还能有谁,狮子头呗,仗着她年轻漂亮,与周富贵有了一腿,自 以为是个男人就会勾搭她,啊呀呸! 小永说,我去揍她。 爱红姨说,你就不怕周富贵,算了,等你长到了十八岁,让你爸先给你娶个 女人回来救救急,臭小子。 小永在派出所里没哭,吊在苹果树上挨打也没哭,只要不交到山下的路 局或者学校去,小永就不哭,现在他恨死女的了,还要娶个女的回家,更不干, 捂着耳朵喊,我不要女的!不要女的! 妈妈回来了,爱红姨叫去咬了会儿耳朵,回来就打开爸爸的皮箱,拿出 几张钱,想了想,又取了几张,一同塞进一个信封里,默不声响地去找周富贵。 小永拦住,说不要给他钱,我又没有干啥。妈妈说进了不该进的地儿,就是 干了啥。小永放下双臂,说我已经答应为他办事了。妈妈没说话,回来后又称了 5斤鸡蛋去看那个女的,最后给爸爸打了长途。 小永跑去厕所,他要抓个人来立功赎罪,可这号人真不容易抓到,所以 小永有事没事就往厕所跑。 车站不大,一天也就四对列车,大部分的时间里,公厕是没人的,早上八点 左右人更少,小永怀有心事,早早就来到了厕所,小永刚进去,就见进来个女的, 小永揉揉眼,正是告发他的狮子头。尽管车站上的人都穿着一样的制服,小永认 识她,是卖站台票的,只是不知道叫什么。狮子头只楞了一下,没事一样拧开水 管冲拖把。 小永大吼道,可算立功赎罪了。 狮子头瞪了眼,说什么那,小流氓。 小永说,你进了我们的厕所!你是流氓。小永拖了女的就走,女的说,放手, 我是来冲水的,又没有干啥。 小永说,那天我也没干成啥。 狮子头劲大,一把甩开小永,嘴里骂道,神经病!拿着滴滴答答的拖把出去 了。 小永不肯放过立功的机会,撵着狮子头喊,抓流氓啊来人啊。 周富贵听到喊声,掂着手枪跑过来,说哪里有流氓。小永指着狮子头说,就 是她,她犯法了,我亲眼看见她钻进了咱们的厕所。 周富贵说你放屁。小永说,我没放屁,她真的进了男人的厕所,把她抓起来, 拷在苹果树上,要不就把她送到山下的路局去。 有旅客进站了,列车还没到,三五成群地走过来,围了个里外三层,都在不 解地看着这个大声喊叫的少年。 2007-7月写于张家坡丰泽园,全文3500字。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